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雨廻》作者:崇明杏 文案: 骨科狗血,一个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故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博延,段清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01   01.   灰蒙云层压着破败的城,斑驳的城墙上刮过微凉的风。风的悲鸣里夹杂着某处不知名的丧乐,从城墙上望下,便能看到一列素白衣衫的送葬队伍。   这浩大的队伍似乎与破败的小城有些不相映衬,本在街上闲逛着的人们纷纷避让,在哀歌声中,能听到纷纷议论。   “唉,段家夫人也去了……你说这可真够惨的,前几个月段老爷才刚去呢……”一人道。   “可不是嘛,就剩了段家两个少爷,偏偏弟弟还是个病秧子。”   “不过这下嫁到段家的姑娘要有福咯,上头没人压着,日子不得快活?”   听者皱眉小声呵斥道:“你怎么这么说话,段家可是出了名的大善家,就算老爷夫人都还在,嫁到段家也都是福气呀。”   那人讪讪地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唉,真是可惜了,偏偏在布料生意不好做的时候倒了……”   “可不是……战争啊,战争……”听者叹了口气,目光飘向了送葬队伍。   队伍的最前端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手里捧着母亲的遗像,满脸肃穆,似是将悲痛压至心底。这便是段家的长子段博延了。   跟在段博延后面的是个身材瘦削些的少年。他不如段博延般隐忍沉默,微红的双目仍泛着水光。虽面色苍白,却依旧能看出他清秀的面貌。这便是段家的二少爷段清了。   秋日的风苍劲,吹得人招架不住。段清气虚无力,竟活生生被迎面而来的大风吹得退后几步。段博延似有感应地转头,伸手拉住了弟弟的手腕,将他牵到前面。   段清有些慌乱地摇摇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想要抽出手去,这一动,本就蓄在眼里的泪水就这么顺着脸颊落下了。   段博延本不清楚弟弟在闹什么脾气,这下便全然以为他是怕外人见了自己的无力,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他将眼泪揩了去,继而重新抓住段清的手腕,说道:“哭就哭罢,爹娘不在了,你大哥还在呢。”   段清最受不了他这样轻声细语,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任由段博延牵着自己,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了。   围观的人们又开始议论道:“这段家兄弟感情也真好,父母也算是能够瞑目了……”   悲凉的丧乐终于消失在晚风中,最终回到段家大院的也只有稀疏几人。段家本是做布料生意的,偏偏这突如其来的战争切断了商路,一时间令段家损失惨重。段老爷子拖着身子保住了些生意,最终还是没能撑得住去了。没过几个月,夫人又害了大病再没能醒来,只剩下兄弟二人。   虽说生意还在做着,却是再也撑不起这个家了,无奈之下,段博延只好遣散了大部分的仆从,就留了看他们长大的王管事与照看生活的几位婆婆。   段府没有点灯,只有门前的寿绸在风中摇荡。空荡荡的院子叫人生不出言语,众人进屋互相打了个招呼便散了,剩兄弟二人在昏暗的大厅站着。   “哥,我们走走吧。”段清受不了这悲寂的气氛,出声道。   段博延本有些发愣,听见段清开口便低头对弟弟笑了笑,说了声好,又拉起了段清的手。   段清有些无措,道:“怎么还牵着我呢,这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走吧,去院子里待会儿去。”段博延说着就朝外走,全然没有注意到段清有些闪烁的目光。   接连的丧事将段府弄得死气沉沉,原本生机勃勃的院子,如今也只是荒草丛生。兄弟二人立于其间,不禁唏嘘。   秋日的风凉,段清光是站着都有些打颤,段博延捏了捏他冰冷的手,叫他别动,进屋给段清拿了件袍子为他披上。   段清拉过袍子捂了捂,抬头看有些发黑的天,说道:“哥,你还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吗,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给我披了件衣服的。”   “前年啊……记不太清楚了。最近天气凉,你注意着些,别染上风寒了。”段博延能回想起来的只有热热闹闹的在这大院中欢笑的那个夜晚。一家人其乐融融,可那偏偏是他们最后一个完整的新年了。   “那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段清抬眼,眸中一片平静的悲哀。   段博延突然有了些印象,那时段清称他自己体弱,怕将来帮不上忙。他的清儿从小便聪慧无比,就因为体弱而被困于大墙之内,这是他一生最为惋惜之事。那时的段博延便告诉段清自己笨拙,还需要他多多提点的。   他还记得段清当时的眼神,淡淡的,一闪一闪的,却让他莫名痛心。那时的段清抬头看着他,告诉他只要他不放弃自己,自己便会一辈子守着他。   段博延实在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他揉了揉段清的头发说道:“那以后便要你多多照应了。”   段清低头,有些心虚地点头。   他近日身体状况差了不少,不仅是因为母亲死去的悲痛,还有对自己的嫌恶。他觉得自己下贱恶心,究竟是怎么一个心思丑陋的人会迷恋上自己的大哥,还在母亲去世时松了一口气,觉得至少活着的时候不用面对父母的指责?段清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头晕,浑身颤抖起来。   段博延见状,急忙将弟弟揽到怀里,说道:“这么冷吗?我们回去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段清迷迷糊糊间听见兄长喊自己的名字,他听见他说:“清儿,我可只有你了……”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段博延的温和笑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依赖上了兄长的温和体贴,这份爱恋一步步走到现在,竟演变成了无法逆转的情感。   不行,这样不行,段清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挣脱不开兄长的怀抱。他没有办法,只好呜咽着说道:“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儿。”   段博延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好,好,就在这儿,我们不回去。”      第2章 02   02.   段清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兄长哄回房去的。他段清绝不是什么软弱之人,只是一到段博延面前就少了几分脾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想来这世间也只有段博延能容得下他如此撒泼打赖,而在兄长庇护下的段小少爷也便肆无忌惮,任凭自己的依赖逐日加深。   可如今父母不在了,他是有兄长护着,又有谁来护着他的兄长呢?他想到这里不免心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越发质疑自己的情感,这是不对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他不能这样。   他得走出来,直到有一天成为能够站在兄长身边的人。而抱着那样的感情的他,是永远做不到的。他这一生挚爱,剩下的便只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哥哥,而他的爱恋又必将化为刀刃,向段博延刺去。这样肮脏的情感,是会伤害他的。   段清睁眼,看见窗外一轮白月。他伸手,隔着无限的距离描绘月亮的轮廓。   段清做了一个虚无的梦,他有些失落地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段博延坐在他的床边。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连忙坐起来,叫到:“哥!你怎么在这儿?”   段博延放下手中的账本,笑道:“现在可没人来伺候我们段小少爷了,只好让你哥哥我亲自上阵了。”   段清虽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而来查看自己的情况,却还是被说得红了脸,道:“哥!”   段博延调整了坐姿,说道:“你没事就好。清儿,我是想让你知道,虽然家里只有我们了,你也不用担心的。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守着你的,好吗?”   段清的伤感又被提了上来,瞬间红了眼眶。   “清儿,你怎么哭了呀,嗯?”段博延说着拉了拉弟弟的脸。   段清觉得自己就像只刺猬,对哥哥的深爱就是他满身拔也拔不掉的刺。他想要拥抱自己的哥哥,给他看看自己的真心,却如何也做不到,只能让自己那份浊黑的爱沉到心底深处,每次触碰,都会溅起一片血花。   段清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哥,你抱抱我好不好。”他几乎是哀求地开口,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段博延没有发现弟弟的异样,刮了刮段清的鼻子,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圈到怀里,在他耳边说道:“你看看,都这么大了,还是一个撒娇鬼。”   段清把手放到段博延的后背,闭上眼不再说话。   段博延等段清洗漱完毕,与他共用了早餐便往店铺里赶去。虽说他几个月前就开始参与工作,但完全接手也是最近的事,本就有一堆的事务要熟悉,偏偏母亲的丧事又占用了大把的时间,他不得不抓紧时间来工作了。   他刚到铺子里没多久,林婉便来了。林婉算是同段家两兄弟一同长大的,街坊里也都觉得她同段博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未曾立过婚约,但双方父母确实也有过那个意思。但随着家庭变动,两家人来往的也少了许多。   “我本是想去你家找你的,但有些事在家里说不大方便,我便直接过来了。”林婉长得很漂亮,又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扭扭捏捏,同她相处下来也还算是愉快。   段博延点点头,心下里已经明白她是来说些什么的了。   “伯母的事情,希望你们能节哀。我,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还是想同你结婚的。”林婉的声音越说越小。   “婉儿,抱……”段博延有些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先别说,你先考虑两天好不好?两天后我再来找你。”林婉生怕他拒绝,抛下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段博延自然是知道林婉喜欢自己的,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实在是没有空闲去和一个女孩子谈情说爱了。况且他对林婉就好像他对自己的弟弟,是亲人的感情,是如何也演变不成爱情的。   段清这边正朝着店铺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林婉满脸通红地从自家店铺里出来。他远远地站着,脸色不自觉地阴沉下去。他攥紧了手中的信,换上一脸轻松,朝兄长走去。   “大哥。”段清出声。段博延从店内探出头来,看见自己的弟弟,便笑道:“清儿,你怎么来了。”   “来替王叔送信,”段清递出信,“顺便来看看你。”   “怎么,一小会儿不见就想你哥了?”段博延接过信调笑。   段清被噎地说不出话,一想到段博延是因为还将自己当成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就有股无力感从心间蹿起。他想起林婉慌张离去的身影,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哥,我刚才看见婉姐姐……”   “哦,你看见她了,”段博延打开信端详,不甚在意地说道,“清儿,你想要个嫂子么。”   段博延看着信,自然看不见段清有些发白的脸色。“如果哥哥你喜欢的话,我都支持你的……”段清偏开头不去看他,生怕一见到段博延的脸就会说出那个不字而露了什么端倪。   段博延放下信,看向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紧张什么,我现在是不会娶妻的。就算真的要,也要等我们的生活安定下来,也要等战争结束的。”他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信纸上,扫了几眼,又皱了眉头。   “我哪有紧张……”段清自知兄长绝不会喜欢一个男人,更不会喜欢自己,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对了,哥,你之前说要找的本地的女工,我替你找好了。其他的已经让王叔去安排了。”   “哦?这么快?”段博延有些惊喜地望向自己的弟弟,店铺失去了进货的道路,便只好自产自销。他的想法是在入冬前赶制一批冬衣,因而需要一些女工。他本没打算让弟弟参与,但段清却很自信地说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这便让他去了。   “清儿,你是怎么……”段博延还是有些疑惑。段清眨眨眼睛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你便自己去了。”那你就用不到我了。   段博延失笑。段清继续说:“哥,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也十八了。”   “是谁早上还在那儿撒娇来着。”   “哥,以后都不会了。”段清抬头,盯着段博延的眼睛说。   段博延与他的眼神对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没有在开玩笑,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失落。但他还是微笑,收回了想要搭到弟弟头上的手,郑重地说道:“好。”      第3章 03   03.   段博延归家时已是黄昏。门口寿绸还挂着,他盯着看了会,便进了门。   大厅里空无一人,他唤了几声清儿却无人作答。厨娘从厨房探出头,对着段博延指了指后院。段博延朝她点了点头,朝着院子去了。   落败了几个月的院子几乎是一下午就改头换面了。丛生的杂草已被尽数除去,摆在院中的小桌子也被重新布置。段清蹲在庭院中央的梅花树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清儿?”段博延唤道。   “哥!”段清回头,对着他笑了起来,“好看吗?”夕阳仍有余韵,柔和地打在段清的脸上。少年人的脸颊仍带病气,却又散发着一股重生的朝气。段博延觉得自己的弟弟有哪里不一样了,那份不一样可能是好的,却让他感到一股落寞。   段博延看着沐浴在橙光下的弟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看。”   段清很满意这个答复,转头拍了拍梅树下的泥土,自顾自地说道:“要是冬天能开花就好了。”   “会开的,会开的,”段博延走到他身边蹲下,问道,“你就在这儿吹了一下午的风?不怕生病了?”   段清低头笑了,说道:“丢了些东西,就想做些什么。”   “丢了什么?”段博延好奇极了。   “丢了什么呢?”把你给丢了。段清抬头,看梅树的残叶在风中摇摆,他起身,说道:“哥,等我身体好一些了,等什么事都结束了,你就带我去看海好不好?”   “怎么突然这么想?”段博延跟着站起来。段清因为身体的缘故几乎没怎么出过远门,他们这儿又属于比较闭塞的地区,信息没能到这儿,战火也还没来。段博延不禁联想到早上收到的信,如若不是旧时好友的传信,他都不知道战况竟已艰辛成这样。   “之前去找工人的时候,遇到了过路的人,他们说外面有大海,可漂亮了,一望无际。哥,他们说天上下的雨,都是海里的水变的,那真好,一定很自由。”段清说着又咳嗽起来。   “你看看,叫你注意点的。”段博延拍了拍他的背。   “哥,带我去吧。”段清不罢休。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段博延将人推到房间里,给加了件衣服。段清不语,只是悄悄地叹了口气,他多想告诉段博延自己的煎熬,自己的痛苦。那一分名为深爱的沉重要把他压垮,他却无力将其粉碎,只因为那份深爱有着段博延的名字。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尤其是对段博延这种整日忙碌的人来说。他走到大厅的时候,林婉已经等在那里了。   “婉儿。”他朝林婉点了点头。   林婉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打招呼道:“段大哥早。呃……”虽说想好了措辞,但当着喜欢的人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婉儿,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你是个好姑娘,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段博延想要尽力地说得委婉,可他还没说完,林婉的眼泪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下了。   林婉是个明事理的人,在那日她便已经看出了段博延的态度。这两天不是给段博延的,是给她自己的。可就算多了两天准备,在听到段博延这么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绝望。她摆手,示意段博延不用再说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林婉抿了抿嘴,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鼓足了勇气,向前一步,踮起脚在段博延脸上亲了一下,转头飞也似地逃了。   段博延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对情呀爱呀之类的没有兴趣,只是如今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有一个家的重量要担,还想要尽起对国的责任,他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在这些面前,爱情之类的都太小了。   他站着发呆,却不知段清也站在他身后呆住了。他虽说知道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却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女人亲吻自己的兄长。可以后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代替他,站在段博延的身边,那时候他段清算什么?那时候他就只是个外人。   段清后退一步躲进房间,背靠着墙滑着坐下。他想起小的时候,段博延带他去店里找母亲,那时候他连路都走不好,没走几步就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小时候的段博延还没那么会照顾人,只好抱着他拍拍他的后背,学着母亲的样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叫他不要哭了。那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哥哥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要是有别家的小孩当着他的面叫段博延哥哥,他便不给好脸色看。   可段博延只觉得自己的弟弟可爱,从未发现弟弟小小的嫉妒心。自从段清摔过一跤后,便一直牵着段清的手出门,直到两人都长大了,这才松开了。牵着的手可以松开,心里打上的结却再也解不开了。   段清是一头被困在四方天地里的小兽,从头到尾都只有段博延一人。他有足够聪明的脑袋,本可以看到更辽阔的世界,可有了段博延,他便放弃了,甘愿待在段博延羽翼下。可若段博延不再护着自己呢?   他想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放弃,他的放弃又算什么呢,连嫉妒与心痛都阻挡不了,他究竟放弃了什么呢?在爱上段博延的那个瞬间,这就注定是一个死局了。   段清带着满心的绝望和无处安放的爱意,踽踽独行在这条不见天日的小道上。他能放下手头的灯,却是怎么也抹不去心头对光明的渴望的。      第4章 04   04.   或许是病惯了,段清从小就心思细腻,懂的怎么逗人开心。段博延却不一样,他的体贴源于内心的正直与善意。段清自认自己其实比哥哥圆滑许多,但却依旧赖在哥哥背后做个看似天真的孩子。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他在哥哥的心里留下的只是个小孩子的影子。   上学的时候,段清缠着大哥替自己写东西,段博延拗不过他,便替他一字一句地写了。段清就坐在他身旁,看他一笔一划方正利落,心想着果然字如其人。   就算代写的事情被先生发现了,他还有些小小的得意。那是他的哥哥替他写的,他的哥哥对他这么好,什么都能依着他。   可回到家的时候段清就傻眼了,他的哥哥一声不吭地跪在大厅里。他急忙跑过去,问段博延怎么了,段博延只是笑笑对他说没事,只是下次是真的不能帮他写字了。   那时候段清才知道有些事他的大哥不愿意,但若他要求,却是会依着他的。而他的肆无忌惮会变成指向段博延的利刃,他可能因为病弱逃过责罚,他的大哥却不行。   那一日段清突然就收敛了,不再仗着哥哥的喜爱肆意妄为。他将爱恋的小苗埋到心里,只字未提。若外人知道,若父母知道自己对哥哥抱着这样的感情,他的哥哥必然会被推到刀尖上,那之后,就算他怎么哀求,都是挽回不了的了。   可爱这种东西,越压抑便越深刻,越深刻便越病态。等段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深爱便已入骨了。滚烫的爱意流动在他的骨髓,叫他煎熬,叫他喘不过气。   段清像是入了魔障,蜷缩在房间的地上,想哭却又死撑着不发出声音来。他最厌烦自己轻易落下的眼泪,他握紧了拳头,跪在地上咳嗽起来。   “清儿,起了吗,该吃早饭了。”木门外传来段博延的声音。   段清摇晃着起身,理了理自己的一身,将脸贴到门上,用尽最大的力气答道:“就来了。”   段清开门,对上段博延的眼神,竟看不出段博园的情绪有丝毫波动。他心中暗想,他的的大哥,最为温柔,却又最为无情。   “哥,早上吃什么呀。”段清开口,将方才的暴戾收到心里,脸上一副开心自在的模样。   “这才几步路,就想着吃了?”段博延失笑。   “这不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嘛,你最近那么忙,除了吃饭的时候都见不到你。”段清嘟囔,他善于在哥哥面前摆出孩子的姿态。他痛恨这一点,却又无可奈何。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自己。   段博延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些愧疚,说道:“抱歉,这一段时间忙过去了,便能好好陪着你了。”   段清笑弯了眼,说道:“我可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你不陪着我也没事呀,我又不至于会孤独到死掉。”   段博延对弟弟偶露的消极已是见怪不怪,但他还是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说道:“不准这么说话。”   段博延这天甚至没能赶在晚饭前回来。他去了趟邻镇,途中却因大雨而被困在路上。待他归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急匆匆地赶回去,段清已经回房了。厨娘给他热了热饭菜,告诉他段清在这儿等了他好久,饭菜都凉了才勉强吃了几口,这下还在房间里闷着呢。   段博延应了声知道了,心下里又有些愧疚。今早方说过的要多陪陪段清,下午便食言了。他的弟弟虽不至于因为这事而生气,却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有股莫名的偏执。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生了些担心,草草扒了几口饭,对厨娘说了声麻烦整理了,便匆匆朝段清的房间去了。   雨还在下,虽不比方才大,但那雨声却仍清晰。潮湿的水汽仿佛洗去了这个破落之家的生气,沉闷地叫人无法呼吸。   段博延停下脚步,心里升起一股慌张。他感觉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有什么东西会被揭开,就有什么事情会变得无法挽回。   可段博延偏偏是不信这种预感的,他停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   段清的房里没有点着灯。段博延怕他睡了,便轻声地推开门。房间里很暗,只有黯淡的月光流进屋内。段清窝在被子里动来动去,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他背对着门,并没有注意到段博延来了,他自顾自地说着什么话,声音沙哑,不似段博延平时听到的。段清的声音脱了少年的清爽,反而染了些粘腻的媚态。   段清用这样的声调,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喊着哥哥,喊着段博延的名字。那声音里满载着爱欲,混杂着嗯啊的喟叹,飘到段博延的耳朵里。   段博延站了几秒,已是浑身冒汗。他不做声地合上房门,落荒而逃般地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他也是个男人,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做些什么。年幼时也曾开过段清的玩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段清总是顶着一张笑脸,甜甜地说自己最喜欢哥哥。   他本以为那是少年人最为纯真的示好,却没想到那句喜欢竟真是爱恋。段博延的脑海里一遍遍放着段清方才的□□,只觉得那一字一句都戳在他心上,沉重得像千斤铁石。   那是他的弟弟,那可是段清啊。他觉得脑袋里乱成一团,不知从何理起。偏偏段清对他的感情成了一根针,穿着引着将他们过去的许多事连到一起,将这份感情拼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沉重却炙热,隐忍却时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这一切是段清,也是自己挑起的。他把自己的弟弟推到错误的道路上去了……脑海里童年段清胖嘟嘟的脸成了段博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它,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幻影。汪洋之中,他只能听到暧昧的雨声和雨声里传来的同着水汽一般朦胧的弟弟的声音。   段博延推开房门站到雨幕里,仍凭那冰冷的雨水侵袭他的身躯。他感觉到自己鼓动的心脏,滚烫的温度与那廊廻深处的黑暗房间如出一辙。他睁开眼,确定自己已经冷静下来,这才惊异地发现,他的弟弟早已经长大了。      第5章 05   05.   段博延回到房里,双手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他细读了许多次的信件。他点灯,在案上铺上一层信纸,动起笔来。   翌日清晨,段博延在段清房门前站了许久,还是敲了敲门,叫弟弟起来。段清的应答声有些虚弱,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哥?”   段博延敲门的手停住了,这一声最为平常的称呼将他带到昨晚,他突然很想知道段清在那么叫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段博延骂了自己一句,将敲门的手收了回去,站到门边等段清出来。他本想吃了早饭便去店中,却又怕他那聪慧的弟弟明白些什么,闹得两人都尴尬万分。他惊奇于自己并未觉得反感,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也是那么想的。   段清磨蹭了一会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见到他,段博延心头的愁云就散去不少,他给段清理了理衣服,说道:“领子都翻不好,以后可怎么办啊?”   “以后不也有哥哥在我身边吗?”段清说的随意,段博延却愣生生从中听出了一分生硬的哀求。他的弟弟在向他确认。   段博延的手停住,然后又缓缓收回,他终究是不忍对段清说太重的话的,于是他说:“以后发生什么谁会知道,要是我不在了,你也得学会照顾自己。”   段清停下了脚步,看着向前走去的大哥的身影,喃喃了几句,又跟着追了上去。   之后的几日段博延都忙得不行,像是非要把什么事都处理好不可。每日晚归,饭桌上都只是留着冷饭。他本以为段清等了他几次便会没有耐心了,问过厨娘才知道,段清每日都是要等他许久,直到厨娘催了又催才动碗筷,也总是兴致缺缺只吃几口。   “大少爷,你也别太拼命了,二少爷他也是会担心的呀。”厨娘本就心疼这二人,便忍不住开口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段博延应。他其实也觉得一个人的饭桌有些索然无味,却又不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弟弟。他内心的愧疚已经要把他压垮,只能借助工作来逃离。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他和他的弟弟都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   或许留段清一人,他也能好好想想,然后重新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段博延从没让他的弟弟一个人过,每每看到那瘦弱的身影在风里站着,他就有种莫名的痛心。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该离开了。   夜稍深了些,段博延走到段清的房门前。   段清嗜睡,总是早早地就睡去,段博延到的时候,只能听到他安稳的呼吸。段博延悄悄地走进去,坐到段清的床边。   如水的月色洒在段清的脸上,越发衬得他俊秀。段博延心想,他的弟弟这么好看,就算身体稍差了些,喜欢他的姑娘家也是有许多的。他就这么盯着段清的脸,看了许久,直到确定将弟弟的睡颜印到了脑子里,才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   段清这日不是在段博延的敲门声中醒来的。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将他的脸照得滚烫。他起身到大厅,才发现段博延已经不在了。   王叔站在桌子旁,满面愁容地看着他。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体段清一见便认得,是段博延的。   段清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只觉得大哥近日有些不对,还以为是工作太过繁忙,看到眼前的情况,心里的警钟才猛敲起来。   “大哥呢?”段清强作镇静问道。   王叔显然也是刚明白情况,生怕实情会令段清收到打击,支吾道:“大少爷他,大少爷他去打仗了。”   段清的反应出乎意料地镇静,只是拿起信的手有些颤抖,他轻声说:“这样啊……”   段清打开信,内容很短,只是说了战事很紧,有旧友在军队里当差,便跟着去了,也能开开眼界。他嘱咐说店里的事物大抵都已安排好,麻烦王叔多为照看了。信的末尾还叮嘱段清要多注意身体。   一封体贴却让人读不出情绪的家书,段清握在手里,却像拿着滚烫的铁烙。他只觉得心凉了大半,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段博延所谓的忙碌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从这里逃开,从他身边逃开的借口罢了。   王叔站在一旁,说道:“二少爷,您说这可……这可怎么办啊……”   段清放下信,把手搭到王叔的肩膀上,微笑着说:“没事的,哥哥想去就叫他去罢。这不是还有我在吗?王叔,你先去店里好么,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王叔急忙点头,说道:“对,对,您说的对。那我就先过去。”他说着朝门外走去,回头时看见段清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段家终于只剩一人,但段清站在那里,却让他觉得一阵安心。段清虽带着赌气倔强,但依旧充满执着。或许他还在,段家就不会倒吧。   王叔安心了些,在彻底走出门前又朝段清鞠了一躬。他迈出门,头顶的寿绸还在阳光下飘扬。   段清目送着王叔出门,眼神留在大门口。他的情绪终于波涛般翻滚上来,他的心里只有四个字——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所以他从我身边跑开了。他知道了,这就是被发现的后果吗?他的哥哥为什么这么一声不吭地就把他丢下了?段清的心里升起悲凉,却又有种报复的快感。他痛苦了这么久,段博延终于知道了。他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害怕吗,愧疚吗?他的哥哥,他的顶天立地的哥哥,也是会怕这些东西的么。为什么他的哥哥都抛下他走了,他还要担心他呢?他的哥哥呢?也会担心自己吗?   门口的风吹进来,段清的眼睛被吹得干涩。他环顾四周,这空荡荡的地方空无一人。   我是一个人了。   段清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手里紧紧地攥着兄长的信,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便要把自己身上最后那点天真哭个尽,哥哥不在自己的身边,他已经没地方可以撒娇,没人可以依靠了。   段清哭得喘不过气,最终变成一喘一喘的呜咽。他咳嗽着扶着桌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池边抹了把脸,庭院里阳光正好,他抬起头呼吸,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第6章 06   06.   分离的日子苦涩平淡,段清和段博延都采用了同一种方式来逃避摆在他们眼前的问题。   段清几乎是拼命地工作,过着每日重复的生活。他本就聪慧,店铺的生意也被他打理得出了些生机,虽是战争的年岁,这小城却也鲜被波及。   段博延的生活显然惊险不少,每当他真的走到九死一生的境地,眼前浮现的却又总是弟弟的笑颜。他有些看不清了。   “博延,你想回家看看吗?”程奕来到营房。段博延正对着家书发呆。   “又在看家书啊,你怎么有事没事就盯着这几张纸看。”程奕就是给段博延写信的人,他从外国留学归来,便直接任了军官。归国后听闻旧友的家中出事,便给他写了信。他本也是礼貌性地询问段博延是否要同他一道,毕竟段博延和他不同,肩上背负的太多。   就当他以为没有结果的时候,段博延的回信来了,信后没几天,段博延就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懂个屁。”在军队里待了许久,段博延说话也不那么揣着了。   “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不过看你天天看家书的,一定很想回家瞅瞅吧。唉你是不是在家里已经有姑娘等着了,那个,我记得那个叫什么来着。”   “没,我家里就一个弟弟。”段博延说着叹了口气。他和段清保持着书信联系,但他总怀疑这家书是王叔代写的,每封信字里行间的语气叫他陌生极了,可那字体他又绝不会认错,是段清的笔迹。   段博延明白弟弟猜出了他离开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挑明,以最温和的方式维持着联系。不谈感情,不谈心情,只有家长里短的琐事。段清的每封信都冷静到让段博延连句保重身体都不敢加上,生怕自己说什么出格的话。   他是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弟弟,却又不敢回去见他一面。他不光是不敢面对,也怕见段清一遍,他便不愿再回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懦弱,碰上段清,他的原则总是一降再降。   “那你到底回不回去啊。”程奕问道。   “回去干嘛?过年啊?”   “还想回去过年,美得你。就是差人送个信,我看刚好过你家,你要是想去,可以路过自己家看看。”程奕说。   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应了声好。他也有很想回去的时候,有一次接到线报说战火烧到了他家门口,他无法从军队脱身,一时间心急如焚,生怕自家弟弟有什么闪失。   就这么踌躇了十多天,才接到家书说一切平安,叫他不用担心。   可其实收到信的时候他放心了,却又心疼得不行。他的弟弟被他伤了个透彻,孤零零地守在家里,心里的孤寂无人可言,也终于是对自己也说不出口了。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没封家书段清都会细读,不知道段清总是时时关注着战况,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提心吊胆,然后把所有的关心都压回去,提笔写下琐碎的家书。他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心里还残留着些倔强。   段博延启程的时候已是深冬,虽说快到过年边上,沿途却也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段博延坐在颠簸的车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他梦见那最后一个美好的新年,段清站在梅花树下。那时候就觉得他的身影好生孤寂,便走到他身边同他一同看那点点未绽的白梅。   那场谈话的最后,段清说:“只要大哥不弃我,我便会一直守着大哥的。”   段博延从梦中惊醒,眼角竟有些湿润。自己这算是弃了他么,没的呀,还一直好好放在心里呢。只是不对的事,他是怎么也不敢做的。他的弟弟本就因为身体孱弱而被议论纷纷了,要是再加上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名号,那他要怎么在这世俗的目光中存活下去呢。   段博延每每想到这种事都觉得心情沉重,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镇口了。   他压了压帽子,围巾将自己围得严实。他突然觉得任何凶险的任务都比不上他弟弟一个绝望的眼神要叫他害怕。   程奕确实很够意思,送信真是纯粹只是送信,段博延一路下来都顺风顺水得不行。他将信件交出后犹豫许久,还是来到了自家的店铺前。   冷冬时节,街上人很少,但还是有人来店里买冬衣。他隐在路对面的树下,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店里的弟弟。   段清似是染了风寒,和顾客说话的时候不时地以拳挡嘴咳嗽几声。不过是一年多未见,段清却好像已经长大许多了,少年人的轮廓演化为俊秀青年的模样。他说话时眉角带笑,脸色因病而略显苍白,却有种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段博延见弟弟笑了,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些。可随着安心而来的却是孤独,他缺席的这一年,弟弟的身上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段清的心路历程,他也无从猜测。这空白的一年就像一堵透明的墙,将两人活生生拉开了。   那个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的段清,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跟在他身后叫哥哥了。   段博延忍下想要走到店里将弟弟揽入怀中的冲动,只允许自己的视线多逗留了几秒,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段博延与段清很像,都有股莫名的偏执与自我压抑。他们为了不伤及对方,总是把自己放得太低。   店里的段清终于结束对话,抬起头来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可他的眼神却怎么也离不开那个仓皇离去的人,他觉得那人身上有留恋。   虽有留恋,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予。   人影消失,段清却仍呆立着,直到王叔从仓库出来,才打断了他的失神。   “二少爷,您怎么了?”   段清的神思终于飘了回来,他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像是初冬的暖阳。   “只是看见一个故人罢了。”他说。   王叔看着段清,眼里不无感叹,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傲然而立的青年在一年前还是个跟在哥哥身后撒娇的孩子呢?段博延的走就像一剂猛药,强行灌到段清嘴里,叫他长大独立。   在被遗弃的悲哀里成长起来的段清,是真的脱胎换骨了。   可他的心还在跳,他原以为会逐渐冷下去的那颗心脏,在见到段博延的那一瞬狂跳起来,叫他觉得苦涩痛心。段清知道,自己的痴恋是入了心的,就算扒皮截骨,只要他还活着,这份感情就无法消退。   他虽然置身黑暗,但前方有名为段博延的光。   段清走出门,来到树下,轻轻抚摸段博延方才靠过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放不下的,若他的哥哥愿意回来,他还是想要与他好好谈谈。他不想去管在段博延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他想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看,至于段博延接不接受,他都不想去管了。   他无法追寻,却还能守望,等他的光回来,告诉他,他爱他。      第7章 07   07.   军营里的生活艰苦而繁忙,段博延只有在梦里才能好好考虑关于段清的事。他每每快要得出个结论,却又总是惊醒。那个答案或许正是他害怕的,是他不敢去想的。   可段博延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他离家已经近三年,胜利在望,战事也即将拉下帷幕。在最终宣布胜利的那一刻,他没有太久地沉浸在喜悦之中。他立刻意识到,他该回去面对段清了。   他的苦闷与营中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程奕嫌他破坏气氛,便溜达到段博延身边坐下,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   段博延此时正握着厚厚一叠家书翻阅,一旁是一张空白的纸,是他尚未提笔的信。   “你谈过恋爱吗?”段博延问。   “哟吼,”程奕惊奇道,“敢情你是在纠结这个啊,哎哟,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来说说,你是喜欢上哪家的小姑娘,还是哪家的小姑娘喜欢你啊。”   “不是。”段博延摆手,他虽在营中算得上成熟稳重,但却依旧是比不上程奕的。程奕比段博延还要大上几岁,虽然整日油嘴滑舌,但脑袋里装着太多段博延他们从未知晓的东西,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便总能得到答案。   段博延打算信他一回,他继续说道:“不是姑娘。”   “……”程奕愣住了,继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男的啊?”   段博延点头。   程奕嘶地吸了口气,语气终于变得正经起来:“你对这方面有什么想法么?觉得怎么样,恶心吗?”   段博延连忙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我不觉得恶心,只是不知道怎么办。这辈子碰到最大的难关估计就是这个了。”   程奕回想段博延平日坐着时候的忧郁姿态,他只以为这小伙子是想家,没想到还是个情种。他拍了拍段博延的后背,说道:“这么说吧,虽然在这儿,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但我在国外的时候,至少,在学术上,这种现象还是被认为正常的。”程奕觉得这话实在难说,便安慰道:“喜欢男人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虽然在社会上可能会……你明白的,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支持你的。”   段博延虽然感谢他的理解,却还是苦笑道:“不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   程奕瞪大了眼睛,说道:“我靠,不是吧。你弟弟啊?”他在脑袋里搜寻关于段清的记忆,只浮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的身影。“你弟弟,嗯,是很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段博延的拳头都举起来了,程奕急忙投降道:“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对天发誓,我只对女的有兴趣。”   段博延悻悻地收回了拳头,他也不明白自己这股暴躁是从何而来。一旁的程奕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啊了一声。   “你弟弟喜欢你啊?”程奕降低了声音,一脸的不可置信。   段博延理都没理他,不说话。   “……”程奕震惊得说不出话,木楞地转过头去了。他感觉说什么都不对,要是段博延对他弟弟出手了,他还能骂句禽兽,可现下里看,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难堪许多。   “那你呢,你对你弟弟什么想法?”程奕还是问道。   “我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可能。等想要去考虑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分开太久,有些看不清了,”段博延垂下头,全然看不出平日里与大家谈笑风生的段家大少的影子,“我只觉得这是不对的,我不知道……”   就算是程奕,碰到这样的问题也还是第一次。他思量了许久,才说道:“你现在不知道,回去了,见一面,好好谈谈,不就知道了吗?你还打算躲一辈子?”   “我是肯定要和他谈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我躲了他,现在我怕他躲我了。这叫什么,自作孽不可活么。”段博延叹了口气。   程奕不作声,在心里嘟囔道,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自己弟弟,木头,真是木头。程奕其实也不知道他这么推段博延一把是对是错,这样的世道,终究是容不下他们两人的。但他又不忍心看自己的好友违背自己的本心过完他的一生,他认识的段博延,正直温柔,却又容易被心中的世俗绕住,作茧自缚。   段博延应该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却又潇洒自由的。可他的情感却被他心中的正义绑架,想爱便去爱好了,就算落下恶名,至少还能与深爱之人相守一生。   这是程奕的浪漫,他虽不知对段博延是否适用,却还是说道:“就算别人都不待见这份感情,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支持你的决定的。你就去做你想做的,有时候别想那么多,对大家都好。”   段博延的眼神望向远方,那是他的家,那是段清在的方向。整片天空被橙色的夕烧云盖着,像是要拼命燃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   “好,”段博延说,“谢谢你。”他并没有什么茅塞顿开的感觉,但他感觉没那么怕了。他突然有种信念,相信他的弟弟正在家里等他归去。   他回家的时候,梅花会开,他可以和段清一起站在院子里,他们能好好谈谈。   他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不论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一定都会觉得很好。      第8章 08   08.   虽说战争胜利了,段博延归家也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等他终于终于站在小城的破败城门下,他才终于有了种归家的实感。他的心砰砰直跳,这个他三年只来过一次的地方,是他的故乡。   黑云还在头上沉甸甸地压着,段博延揣紧了行李,迈开脚步往家去了。   段家大门口的寿条早就被拆下了,他一路进去,却是谁都没有看见。他放了行李,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只觉得这家里冷清得可怕。   他的房间被打扫地很整洁,还是他初走时候的模样。段博延觉得心头一暖,放下行李,急匆匆地寻他的清儿去了。   他路过院子,发现杂草又冒了出来,离去时整洁的庭院竟又颓败起来。   可能是清儿太忙了吧。他这么想着,越发急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弟弟了。他按下自己跑到店里的冲动,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店里。   街上是热闹的,战争胜利的消息传到这里,卖报的孩童大声吆喝着,路上的行人也都挂着笑意。段博延突然生起一阵自豪,揩了揩鼻子想要和弟弟炫耀一番自己的经历。那些危险的事他在信里从不敢讲,生怕自己的弟弟会担心。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些反倒能成为三年空白的填补。   他也好想听听段清这三年经历了什么。   他望向店内,却不见段清,只有王叔站在案后,低头写着些什么。他有些疑惑,走进店里喊了声王叔。   王叔抬起头,扶了扶老花眼镜,这才认清了来人。他有些惊喜地开口道:“大、大少爷?你回来啦?”王叔的笑容没在他的脸上停留太久,他见到段博延的惊喜只有那一瞬,下一秒就化为了难以言说的苦涩与悲哀。   段博延这才发现王叔老了许多,可他已无暇去顾及别的,开口问道:“王叔,清儿呢?怎么不见他?”   王叔的脸色更难看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段博延皱眉问道:“王叔?怎么了?”   王叔不语而又红了眼角,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道:“大少爷……二少爷他……他……”   段博延只觉得眼前发黑,之后王叔说了什么都再也听不进去。方才的激动与喜悦在几个字前崩溃,他转身就跑,他得回家,他得回家,他得回家,他的清儿会在那里等他。   段博延跌跌撞撞地从门口出去,一路上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他只想看到他的清儿,听他叫一声哥哥。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谈,他们还有大半的人生要走。   他的清儿,他的清儿不会半路丢下他走了的。   为什么他的清儿不见了,却没有人去找?为什么街上的人都笑的那么开心?为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在这里?   段博延几近崩溃地回到家里,撞开了段清的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封信静悄悄地放在桌子上。   “二少爷他……他一个月前就去世了……战争胜利的消息刚传来,他就撑不住了……他病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跟您说,就是怕您担心……二少爷大概是觉得您没事了,他就能安心了……”   王叔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荡来荡去。   “二少爷不让我们办丧事,他的遗体安排火化了。二少爷说要去看海,生前没看见,时候也要去看看,骨灰就托人……托人撒到海里去了。”   段博延想起自己那个未允的承诺,你想要去看海,我就带你去呀,你现在不见了,我怎么找得到你?我怎么找得到你?   像是冰冷黑夜里的旅人要保住最后的一点火苗,段博延颤抖这双手打开了段清的信。段清的字依旧秀丽。   “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最先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我这辈子做过最任性的事,就是喜欢上了你。   没办法亲口告诉你,但我还是想要你知道,这就算是我第二件任性的事吧。   你一直包容我的,就原谅我这两次,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我知道我是得不到回应的,那就让这份感情跟着我死去。今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的错误。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自责,后悔将我留下。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抛弃我的,我一直知道。我的哥哥那么好,就算我再怎么任性,你也不会抛下我的。   你不要来找我,你既不弃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后守着你的。”   段博延沉默地看完信,他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一瞬间的变故将他打击地毫无知觉,他收起信,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他这一路,除了慌张与后悔,竟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连一滴眼泪都未曾落下。   等王叔过来的时候,他还能撑起一个微笑,同他道谢,对他说辛苦了。   待王叔离去,他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想象着自己离去的那天清晨,段清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恍惚间,他听见远远地传来段清的呼唤。他急忙起身,朝庭院走去。方才凝聚的黑云终于汇成雨水,哗啦啦地倾倒下来。   段博延不去管顾衣衫湿了几分,走到梅花树下,满眼温柔地抚摸着梅树的树干。   “哥,他们说天上下的雨,都是海里的水变的……”   段博延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声音,他茫然地抬头,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像抚摸,也像是亲吻。   “哥,只要你不弃我,我是会一直守着你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守着你的……”   段博延终于明白了,这雨就是段清的满腔温柔,是他的爱,是他的守候。酸涩翻滚上段博延的喉间,他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悲吼。然后终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他的顿悟来得太晚,他也将和段清一样,一生无人诉说。      第9章 番外 梦   番外 梦   段博延从梦中惊醒,方才沉重灰暗的梦竟仍在眼前清晰可见。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下了铺子走到外头。   竟是下雨了。   他的眼角直跳,心里又浮起几分不祥的预感来。三年前他因为违逆了这预感而戳破了弟弟的秘密,这次,他愿意信了。   段博延皱眉,想到最近收到的家书里提到段清染了些小病,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扩散开来。他绝不要自己的梦境成为现实。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程奕,阐明了自己想要早日归家的意愿。   “就这么着急啊?”程奕自然不懂他在慌张些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段大哥要先走吗?”一旁的士兵好奇问道。   “人家可和你们不一样,是要早点回去找媳妇儿的!”程奕调笑着说道,自然又被段博延赏了个白眼。   在一旁士兵的起哄声中,段博延理了行李,离开队伍往家赶了。   可就算如此,他提前十几日到那城墙底下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灰蒙。段博延突然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入了那石砌的墙。   街上的景象与他走时变了些许,道旁的有些树已经折了,却仍倔强地从一旁侧生出几从嫩叶来。   段博延这下反倒没那么心急了,沿路走着,听孩童们的欢笑,听行人的谈话。偶有认出他来的人,还会同他打个招呼。   他用最慢的速度,走这条段清独自走了三年的路。   等他最终停在段府门口,那不安才点点滴滴地侵袭而来。   他站在门口,那大门紧闭,他却不敢打开。   他这方犹豫着,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他吓了一条,见王叔探出头来,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叫到:“大少爷,您这么快便回来了!还以为要多等您几日呢。”   段博延是有些怕一上来就见到段清的,可出来的不是段清,他反倒又有些失望。他见王叔一点激动,无奈地朝他小小,食指抵唇叫他小声点,然后轻声问道:“清儿呢?”   王叔一脸了然,小声道:“二少爷在院子里呢,既然您回来了,我就先去铺子了。”   段博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郑重地朝王叔鞠了一躬,道:“辛苦您了。”   王叔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都是我该做的,见到你们两都好好的,我便也放心了……”   段博延又道谢了几句,这才放王叔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进门,朝院子走去。   段清背对着他站在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太阳,将阳光细碎温柔地落下。段清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一眼便撞上段博延的目光。   “哥……”段清愣愣地开口,目光从平淡转为由心而发的喜悦。   “哥!”他嘴角上扬,满脸温柔的笑意,“你回来啦。”   那一笑瞬间打破了三年空白的隔阂,将青年人的容颜描绘出少年时候的纯净来。   “嗯。”段博延心里纷杂的一切都在这笑容里消逝,他走上前,同自己想了千万遍的场景一样,将段清搂到怀里紧紧抱住。   “回来了,”他说,“回来了。”段博延将手收得好紧,在段清喊疼后才肯松开。   段博延的一只手仍环着段清的腰,另一只手抚上段清的脸颊。三年的时光足够少年脱去稚气,生出棱角来。   段清的心跳得不行,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在确认自己长成了什么样还是别有所图。   “哥?”段清这三年练出的坚毅都是给外人看的,段博延一回来,他就又成了那个一口一口喊着哥哥的段清。   段博延的手突然停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两人茫然的目光对到一起,在那瞬间化为了然了。   两人一齐笑起来,多年的默契将一个眼神演出一段对话,一段他们酝酿了三年的交谈。   段博延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去。段清伸手搂住段博延的脖子,踮起脚加深了这个亲吻。   院里景色正好,秋意正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